直面成长的问题
每一个孩子的成长,都有可能出现问题。问题的出现,只是在告诉我们,他的成长遇到了困扰,需要我们帮助。关于孩子的成长,社会上有两种说法,让人欢喜让人忧。
一种说法是:没有教不好的学生,只有不会教的老师。这句话是民国教育家陈鹤琴先生说的,老先生的本意是,作为教师应该爱学生多一点更多一点,对学生包容一点更包容一点。这种说法让家长欢喜,孩子出了问题,不是咱的孩子不好,是老师没教好。但让老师焦虑。
另外一种说法是:有什么样的家长,就有什么样的孩子。这种说法,教师乐于接受,不是咱教不好,孩子的问题都来自于原生家庭。家长的焦虑由此被引发。其实,孩子的问题,有先天的因素,也有后天环境的影响。我们直面问题的存在,家校共同努力,帮助孩子走出人生的泥淖。
一个学生家长想不明白,他们夫妻俩都是名牌大学毕业,孩子却不爱读书,成绩很差,不听话。他们很困惑,为什么隔壁那个在菜市场卖菜,天天还打点小麻将的邻居,他的小孩却常常考班上前几名,父亲当着我的面感叹,“这叫我们怎么想得通啊!”。
还有一个家长是博士毕业,她不满意自己女儿的表现,愤怒起来就把女儿的头压在马桶上,用杯子浇水到她头上,还曾用剪刀把女儿的头发剪成阴阳头。这个女儿抑郁了,所幸学校的班主任很优秀,对她很有耐心,一直呵护着她的成长。初三毕业时,她对班主任说,老师,请允许我叫你一声妈妈!顿时,两人都泪流满面。那天,她让其他同学都走,她一个人打扫班上的卫生。过去三年,她从来没打扫过。是什么唤醒了她?是什么使得她成长?是陪伴她的老师的耐心和接纳。如果家庭教育给她多一点,她会成长得顺利一些,自己和班主任都不会有那么多的艰辛。在我几十年的教育生涯中,我接触了各式各样的家长,我看到了很多成长的问题。因此,我们要直面成长的问题。我们要让那些处于旋涡里的孩子,挣脱出来,回到正常成长的轨道。
我们学校有一个小女孩,有一天她将自己的一条腿从五楼的栏杆上跨出去,一半身体已经悬在外面。生死就是一瞬间,幸亏有人及时地把她拉了下来。这种情况,很多人主张让家长把这个孩子接回去,跳楼的事件如果在学校发生,学校的责任是很大的。
当时我提出,不能把这个孩子推回到家庭去。因为我了解到,她在五年级时就从三楼跳下去过。我意识到,针对这种情况,学校要承担起更多的陪伴孩子成长的责任。班主任给她办生日晚会,给她意外的惊喜,给她更多的抚慰,让她感受到成长的支撑。学校再把她的父母亲叫到学校长谈,保证不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。
后来,我问年级组长,这女孩情况怎么样。年级组长回答,武校长,我们已经高度关注,孩子很好,一切正常。这个孩子的问题,是家庭教养方式不当造成的。当时如果让家长把她领回去,她跳楼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七十,留在学校跳楼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三十,但学校所负的责任就是百分之百。
但我认为,为了一个生命,要学校多承担百分之六十、七十的责任,冒着赔五六十万的风险,也是值的。因为,多少钱也买不回一个生命。
每一个成长着的生命,都会犯错。我小时候也犯过错,和小伙伴一起偷过树上挂着的橙子、柚子,偷过黄瓜。让我们改正错误的,不是那些骂得凶的人家,而是那些对我们这样说的人家:孩子,现在果子还没成熟,不好吃,待成熟了,摘下来我们一起吃,好不?
家长面临孩子问题时的态度,决定着孩子的发展方向。前几天上海跳桥的少年,他在轻生之前就曾受到母亲的责骂。有的家长可能会说,这样的情况离我的家庭远着呢。不要说这样的话,这个17岁少年的妈妈,责骂孩子的时候,也没有预料到儿子会以跳桥的方式,来了结自己的一生。
要相信成长的可能
成长,有普遍成长的规律,也有个体的差异性。对于孩子,我们要明白,只要不遮挡住阳光,他就可以生长!
我在几十年的教育生涯中,看到了太多优秀的学生,也看到了更多普通的学生。家庭教育永远是个迷,一千个家庭就有一千个家庭教育的模板,每个人遇到的问题都不一样。
有人说,幸福的童年一定会有一个幸福的成年。还有人说,成年之后的行为,都可以在童年找到心理的轨迹。意思大同小异。
我7岁之前,由奶奶带,一个星期最多见父母一面。平时,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在哪里,好像没有一样。一个星期父母回来,奶奶便告状。父亲板着脸,只说一个字——“打”。(笑声)除了这个字,再没有其他的话,没有!更没有期望中的温存:“宝贝,爸爸想你了。”
后来父母亲下放到农村,我和弟弟随着父母从这所学校到那所学校,便没有固定的家了。第一个住的地方是牛棚,第二个祠堂,第三个地方是借住在一个农民的柴房里。我和弟弟心里盼望着,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固定的家啊。现在看起来好像挺牛叉的我,也有着这样的童年。
其实,能够成长成今天的这般模样,与童年时我的心有所归依是有很大关系的。我遇到了爱我爱得纯粹和义无反顾的人——我的妈妈。科胡特曾说,对孩子要“不含诱惑的深情,不带敌意的坚决。”看到这句话的时候,我一下子就被打动了,这正是母亲爱我的情形。
在我的记忆里,母亲没有对我讲过一句重话,我不知道骂人的话从她嘴里讲出来会是什么样子。她总是在呵护我和弟弟的成长,让我们的心灵有个家。现在,我们大家的居住条件好了,住别墅、住洋楼,住城市中心花园,我认为这还不是真正的家。真的家在哪里?在孩子的心里!如果父母曾在他心里留存过温暖,那温暖的所在,便是家。
小时候,我们兄弟俩读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。父亲对小儿子偏爱一点,因为他的心算能力很强。父亲报个数学题,啪,他马上就算出来了,我算不出来。也不是算不出来,我紧张啊,见到父亲就紧张。那个时候猪肉7毛6一斤,父亲就说,我有5毛钱,你们俩算一下,能够买多少两多少钱的肉。我弟弟很快就算出来了,我父亲就夸他,棒,真棒!我都不知道他讲什么题目,因为我紧张去了。父亲一声叹息,哎呀,你真是没出息!
父亲那样的教育,对我的打击是很大的,我感到很自卑,幸亏有妈妈。妈妈不当着父亲的面,和他发生争执,只在我们俩单独相处时对我说,你有很多弟弟没有的优势呢!你不晓得,1岁多的时候,你就可以把花露水的盖子拧开,你不知道自己的动手能力有多强!我听了很受鼓励!
妈妈经常表扬我,有一次大约是没什么好夸的了,看我发呆,居然夸我“我看你长得蛮清秀的呢”。我认为,她这就是不带诱惑的深情,纯粹地去鼓励一个渴望滋养的生命。后来,我每次去卖肉的时候,都会想5毛钱能够买多少肉。后来终于想明白了,猪肉多少一斤,给多少钱砍多少肉给我,那是卖肉人的事,我要算这个干什么?
上了大学之后,我才知道,自己的数学和物理其实都挺强,只是和弟弟相比数学差了一些。弟弟后来去了美国,他现在在美国做终身教授,研究的就是数学,他的数学能力的确比我要好。前不久,他对我说,回眸几十年,我们两个人的人生之路,有巨大的差异,但是你的努力你的成就非常令我感动。瞧,别看我在青竹湖做了个小小的乡村校长,他这个大学教授还是蛮认可的。
就在前几天,一个中央戏剧学院的学生来到我办公室。这是一个读初中时成绩很不理想的学生,他说:“没有什么特长,我唯一的特长,就是当着一千多人的面,站在舞台上,去做大合唱的指挥。可是,当是读书的学校里只搞学习,不搞活动,让我的这个能力得不到发挥,很压抑很自卑。终于有一次全校合唱比赛,机会来了,我站到了舞台上做指挥,当听到场下雷鸣般的掌声,我感到自己从此站起来了。”
这个孩子现在与中戏的教授一起做一个项目,要让戏剧进入校园的生态。很遗憾,他与一些校长联系,有些校长的回答是,我们有很多很多的学习任务,哪有精力顾得上戏剧?学生们做题都做不赢。他让我陷入了沉思,陪伴孩子,我们得看到这个孩子成长的差异性,不能用是否会刷题来作为评价孩子的唯一标准。这个中央戏剧学院的学生,如果学校不给他提供表现的舞台,那么他就会是分数评价标准里的次品。
德国哲学家莱布尼茨说:“凡物莫不相异,天地间没有两个彼此完全相同的东西,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。“差异正是美的呈现,没有差异,我与你一样,你与他一样,千篇一律,这世界多没意思。看到了生命的差异性,就看到了成长的可能性。无论什么样的家境,无论什么样的天性,我们都有理由相信,这个生命有成长的可能!
打开成长的格局
孩子的成长,既要有自我的生长,更要有家国的情怀。
阿拉伯文学的奠基人之一纪伯伦有一段名言:“你的儿女,其实不是你的儿女。他们是生命对自身渴望而诞生的孩子,他们借助你来到这个世界,却非因你而来,他们在你身旁,却并非属于你,你可以给予他们的,是你的爱,却不是你的想法,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。”
做父母的,要尊重孩子作为独立个体的存在,尊重他们的想法,又要帮助孩子打开成长的格局。我很认同黄耀红博士的说法:一个人的自我实现,不可能离开民族、国家和社会,因此作为独立的个体,他们的生命将在广阔的社会获得丰盈,我们可以拼尽全力,像孩子期待的那样,却不能让孩子成为我们当年那样,因为,时间不会在某一处停留。
孩子要走出精致的利己主义,家长要有大格局、大视野。《新课程评论》的主编郑艳,给我讲了她儿子成长的故事。
“今天下午放学后,子煦应该参加一次英语纠偏,英语是他最弱的科目。我还在家长会中,收到他的信息,他希望我代他向英语老师请假。我发现,即便中考临近,他的选择,依然把情谊放在功课前面。我心中默默感动,如实向老师说明情况,请了假。
“子煦这三年里成绩从来没有连续两次稳定。我没有着急,因为我从孩子身上,照见了自己。我就是一个喜怒形于色,容易漂起来的人。一点成绩就沾沾自喜,然后跌倒,爬起来拍拍灰尘再起步,几十年没有长进,如此不断反复。何况少年心性,绝大部分做不到谨慎持重。
“我珍惜的是,和孩子陪伴的日子。从他出生到现在,我许多方面做得差,但十五年里,我努力带着爱和温暖陪伴他,只要他在我身边,临睡前,我都会抚摸他的额头,感谢他赞美他或者鼓励他。
“上周末读到他的发言稿,今晚读到他写我教他插花的作文,都令我意外,令我感动。我发现,陪伴已经内化成孩子温暖的库存。于我,无论孩子中考、高考结果如何,有这些彼此陪伴的库存,足矣。”